我借着他双眼回到了那个日子，11月15日，那个本该惊天动地的日子。
我借着他的双眼看到绞架离自己越来越近，看着失败和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最后关头却从绞刑台上一跃而下，摔断了自己的脖子。




有人说，自杀是懦夫的举动，也有人说，当死亡无可避免时，自杀意味着尊严和抗争。
有人曾告诉我，一定要记住那个日子，
我明白那一天绝没有理由被遗忘，但当事人自己呢？
他却告诉我，忘了那个日子，那个日子不值一提，就和他自己一样。
我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然而，正因我知道他是谁，所以才对他说出这种话而感到万分震惊。
他是那场阴谋中最关键的执行者，被告发，被逮捕，被逼供，被审判，被处死……四百年后的今天，人们依然记得他，然而他现在却告诉我，人们应该忘记他和他的所作所为。
但是，对于他的理想，他却说“任你处置”。
我亲眼目睹过理想的威力，我见过人们以它为名杀戮，或是为了维护它献出生命。
但你不能亲吻理想，也不能触摸它或是抱着它。
理想不会流血，不会感到痛苦，它们没有爱。
“说白了，理想只是工具，是前人创造，又由后人借来的东西”——他在降灵之后就这么告诉过我。
其实我不在意他的理想，我在意的是人，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人。
我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来到冬木寻找自己的仇敌，我是为了活着的人而参与圣杯战争。
爷爷告诉我，那是从几百年前就重复着的大仪式
参加了就必须要排除其它六人，赌上生存的互相残杀
不知道圣杯战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道圣杯究竟是是从何而来的。
然而，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圣杯可以实现各种愿望，但使用权不算从者，只有一人份。
结果就是，七人之间必须展开残酷的厮杀……
思考到这里，灵魂已经不是少女的少女睁开了眼睛，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手背上的圣痕。
又像是爆炸，又如同天使展翼般的形状，三次的命令权。
自己的从者降临时没有愿望，或者说，“来这个时代看看”就是他的愿望。
自称心愿已了的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可谓理想的主从关系。
然而自己却觉得这背后暗藏着危机——一个如此无欲无求的从者虽说不至于脱缰，但会不会为了自己尽全力和敌人厮杀呢？
薇塔妮•辛克莱尔一边从狭窄的床铺上起身，一边默默地想着。
已经是早上了，太阳恐怕刚刚升起，但从这里是看不到的。
自己头顶只有银灰色的金属天花板，卧室显得和船舱一般。
其实这就是船舱，而且不是水面的船，是潜艇，是一艘长30米，排水量近500吨的小型潜艇。
任何国家都是不会售卖有军用装备的潜艇给用意可疑的私人，哪怕是手眼通天的圣堂教方和魔术师协会在这方面也严格控制。但南美的贩毒集团为了更多利润，早已私下雇请某些才华横溢的工程师，在大量廉价工人的帮助下设计用来运“货”的小型潜艇。这类潜艇如果是能跨洋的长程型，是要稍加改装就能换作他途，比如用来渗透进日本的某个临海或临入海河的城市。
当然，这东西不是被薇塔妮从那些组织手里买来的，而是几年前趁着夜黑只有守卫时闯进贩毒集团的“造船厂”，杀光里面的所有卫兵，把一艘刚修理好的潜艇抢了出去。
凭她一个人开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的，但加上同伴、魔术和训练适当的使魔就不同了。这个特殊的交通工具把她和其他一些人带来了冬木市，从圣堂教方到魔术师协会都无人知晓。
由于这型潜艇的本来作用是运送大批的毒品瞒天过海，货舱空间很大。薇塔妮就把这些用不上的货舱重新改造分配，变成了食品库、装备库、卧室、病房……
哦对，还有厨房。由于密封门没有关上，换气系统也在运作，薇塔妮闻到了从厨房那边飘来的香气。
虽说生明火做饭是潜艇中的大忌，但考虑到目前这艘船的位置不是宽广的大洋而是狭窄的河川，而且对手也不是携带了军用声呐的海军舰艇，而是一群连声呐是什么都未必知道的魔术师，薇塔妮也就不用太在意了。
她穿好了外衣，将形影不离的手枪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插入大腿上的枪套里，在全身镜前打量着自己的状态。
身高没变，皮肤没有异常的斑点，头发按照设定的速率继续生长……换句话说就是一切正常。
于是薇塔妮就在穿衣镜前坐了下来，将自己脑后披散的长发搂到身前，用一把剪子干净利落地将这些青丝剪短了一截。
“咔嚓！”
将被剪下来的部分好好收入盒中，等有时间的时候再进行进一步加工处理。
但就在关上那个盒子的瞬间，薇塔妮察觉自己犯了个错误，为此懊恼地一敲自己的太阳穴。
“哎呀！”
现在她体内流动的魔力只有往常的一半——另一半分给自己召唤出来的从者了。
Saboteur是以她为凭依现界的英灵，昨晚已经进行了初战，虽说没有取得像样的胜利，但结果都在意料之中，让薇塔妮坚信自己的战略是正确的。
这个从者并非有着攻城拔寨的强大战力，而是有着和Assassin一样的隐蔽行动优势，加上非凡的生命力。薇塔妮一开始就打算将其当作侦察兵使用，而今后也会继续这么用。
不过很快，薇塔妮就意识到，自己召唤的从者并不只擅长担当在阴影中的眼线或敌人刀剑之下怎么也打不坏的木桩子。
在她穿过隔舱走进被改成厨房的一节货舱时，原本预料中被自己称为“爷爷”的养父兼师父的年迈男性的身影并不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的家伙。
“啊，早上好，我的女士。”
现在的Saboteur尽管还戴着那张表情不会变的面具，穿着黑斗篷，但给人的印象毫无恐怖感，因为他摘下了那顶礼帽，垂下来的黑色假发让不说话的他看上去就像个女人一般，而且他还在身上套了厨用围裙，双掌被花花绿绿的手套裹着。




薇塔妮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挥舞锅铲将平底锅里的鸡蛋翻来覆去，问道：“你在做饭？”
“正是，我的女士，我认为早晨有一顿美餐是一个好的开始。埃尔古顿先生也同意我的看法。”
“爷爷他人呢？”
“他一早就走了，说是要去和间桐先生会合。我让他尝了尝我的手艺，得到了肯定，所以我自作主张地也弄了给您的早餐，我的女士。”
谈话间，香喷喷的煎鸡蛋已经出锅了，Saboteur将其丢进盘子里，与切好的鸡肉、沙拉、烤鱼和味噌汤放在一块。
薇塔妮在和从墙壁上降下来的餐桌旁坐下的时候盯着这桌菜看了半天，抬头说：“你会做味噌？”
“哦我的女士，我说过了，这是个有趣的时代，碰巧我还是个好学的人……当然，这是照着食谱弄的，离完美应该还差得远……您先尝尝？”
薇塔妮拿起汤勺抿了一口——原本以为身为初学者的Saboteur一定会让这味汤含有难以形容的怪味，但到头来进入口中的却只有食材的鲜美和调料的浓厚。
少女很快就对自己的从者满面笑容地说：“这下我可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Saboteur。第一次就能做到这样，让我想起我爸爸做的……我都有些感动了。”
“你喜欢就好，我的女士。”
在薇塔妮进早餐的时候，Saboteur开始将厨具归位，并脱下身上滑稽的围裙和手套，戴上了礼帽。一连串的动作非常地纯熟。
“那么，我先去潜艇外面警戒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立即叫我回来，我的女士……”
Saboteur说到这里，忽然又像是若有所思地提问道：“那个，御主，在下刚刚产生了一个疑问。”
“嗯？什么？”
“据埃尔古顿先生说，十年前您的手上便已浮现出了圣杯赐予的圣痕……但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有进行召唤仪式？”
“哦？”薇塔妮感到奇怪，“爷爷提起的？”
Saboteur没说话，只是点头。
“那是爷爷的决定，”薇塔妮不以为意地说，“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就算参战也肯定是落不到好下场……所以……”
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往届圣杯战争的间隔都是六十年，为什么埃尔古顿能料到第五次的提前呢？
而Saboteur似乎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名黑色的从者脱帽告别后便很快消失了。
等薇塔妮尽快吃完了自己的早餐，也没管扔在桌上的餐具，立即离开了厨房。
她回到了自己的居住舱，打开了一个阶梯来到下层，走进一个防护程度不亚于她自己舱室的人的居所。
然后，少女走近，并凝视着躺在一张下铺上的人，莱昂•辛克莱尔。
由于全身都有白森森的绷带，却没有完全裹住，使其形同没有做完的木乃伊。
这个“半成品”还活着，从其轻轻起伏的躯干和脸上绷带之间鼻孔的翕张可以看出来。而且他能听到声音——在薇塔妮踏进门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头就像颈椎里被人扎进了钉子一样僵硬地转了一下。
若是交给一个擅长治愈魔法的魔术师，就算是伤成这样，如果技术高超而且不计代价，也是可以完全治好的。
问题在于，莱昂受的伤非同寻常，其最初被巨大冲击打穿的伤口，若是不使用魔术，只用物理医疗手段加上个人的自愈，是不可能完全治好的——就算愈合也会发展成如同坏死组织一样的病变区域，不能正常发挥功能。
在某个事件中受过这种伤后，紧接而来的二次、三次伤害就夺走了当初男孩躯体的大部分结构。这些纠缠在一起的不幸相互作用，把他变成了今天这副并不像是活人的样子。
所以说，他的血液还能流动，搬运大部分由吊瓶输送进来的养分，似乎已经是个奇迹了……
“抱歉我先去吃饭了……”
女孩跪在了那张可以的话几乎每天都会清理换洗的床边，用两手紧紧握住亲人的左手——
“……你渴了么，哥哥？”
男孩的手腕往外侧摆动。这是“否定”的表示。
“……哪里痒或者不舒服么？”
[否定。]
“……冷热不对？”
[否定。]
“……那么是需要听听收音机？”
手腕终于朝内侧弯曲。少女露出了宽心的笑容。
“想听什么？……要不要听听早间新闻？”
[肯定。]
“我这就给你打开……”
薇塔妮走到一边，把舱室角落里的收音机打开并寻找可以用的频道上。
“知道么，哥哥？我在城里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女孩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她知道身后无法动弹的青年正仔细听着妹妹的讲述——
“……明明是面对和自己没什么深入关系的同学，却还是拼了命去救他，而且还硬是跑到他家里去解释来龙去脉……”
身后传来了似乎是极力想变得粗重点的呼吸声。恐怕是莱昂在试图附和着笑吧。
“……那孩子人前是彬彬有礼的，私下里却是个爱耍性子的直爽家伙……哈，我猜她大概一直极力隐藏着真正的自己吧。”
“……”
“……莱昂？”
身后的呼吸节奏有点不对。
薇塔妮回过头去，看见莱昂的身体在发抖。
<糟了……>
并非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如果真是那样反倒好了。
就算把那条命吊住快有二十年，莱昂•辛克莱尔的身体的劣化速度也远超过健康人和普通的卧床病患。
没有正确再生的神经系统和魔术回路会不能正常地传输信号，只能支持莱昂基本的生命循环和寥寥几处关节的运作。但这个坏掉的网络却会不定时地产生杂讯，对他的身体发出错误的命令。
“莱昂？……莱昂——！”
薇塔妮扑了过去，在青年的左手以惊人的力量和固定带对抗时猛地攥住它，从旁边抽出另一根带子，像是捆住猛兽的利爪一样尽全力绕上去。
“唔……！”
尽管青年周围都是防止他暴走受伤的柔软衬垫，可虚假的幻痛信号还是会被故障的神经反馈给大脑。让他像是被针刺了喉咙一样哀鸣。
“请忍一下……忍过去就好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的！”
薇塔妮带点惊恐的表情并非是被兄长如同魔鬼附身一样的反应吓到，而是被勾起了可怕的回忆。
无论多少次回忆起来都会两手发抖……
注定会缠绕一生的噩梦……
无数次在夜里惊醒她的那颗子弹——不知从哪里飞来，穿透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还把扭曲的碎片迸进了眼前人的体内。
熊熊燃烧的大火和被因为落入地狱而哭号着的人们环绕在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周围，无人相助，因为每个人都自身难保……
如果不是母亲赠予的回路在那时起了作用，她和他现在恐怕只是大火后被风吹散的灰烬吧。
“哒！哒！……”
一个白发斑斑的老者顺着梯子下来了。
“薇儿？怎么了？”
“是莱昂……哥哥他又发病了！”
“哦。”
老者发出像是听见“窗子被风吹开了”一样平淡的哼声，并未出手相助——实际上青年的状况不论怎么帮都是徒劳，只能把他拴在不会伤到自己的环境里，并静等着疼痛过去。
这样的景象，拉瑟•埃尔古顿已经和自己的干孙女一起经历了十年。他相信她能处理好，他早就把要做的事情全部教给她了。
“爷爷……你回来了？”薇塔妮一边死死按住自己发狂的哥哥一边咬牙问道，“雁夜哥怎么样？”
“他没事。间桐家的老头咬钩了。”
“太好了……哎，莱昂……莱昂，别动……撑住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没什么好担心……”
看着她带着专业护士一样令人宽心的笑容安抚自己亲人的样子，埃尔古顿叹了口气说：“薇儿，虽然你可能听不进去，但莱昂的命运就快注定了……他自己也很清楚，你应该把目光放在眼前。”
“我知道，我知道……爷爷，但是……”
“卫宫家的事也是如此，他们的次序可以靠后……”
听见这话，薇塔妮突然猛回过头说：“但是他们家有新的从者了！而且是Saber！”
“……”
这句话让老者哑然。毕竟这是昨晚薇塔妮回来后已经报告的事，他没理由不记得。
“但你自己也说了，那个孩子对他正卷入的一切看上去一无所知……他没什么威胁。”
“我知道……我会好好评判的！……”
女孩颤抖的语气不知是在笑还是单纯因为按住自己抽搐的兄长而显得吃力，湿润的眼眶如同沾着露珠的黑玛瑙——
“……我花了十年时间来准备这个……只有这次机会，下一次也许是六十年后，但是他没有六十年了！十年都没有了！……”
是薇塔妮和埃尔古顿拴住了莱昂的命，但她不承认这是奇迹——因为这是人和已知的技术拼命结合的成果，依然是凡人在“内界”能达成的结果。
要超越目前的成果，只能依赖于那个仪式造就的奇迹……距离他的解脱如今只差几步。她不允许任何人阻止她继续前进。
“……”
老者无奈地闭上眼。
“那就去战斗吧。”
“我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要么找到切嗣，问出逆转的方法，要么把圣杯赢下来，靠奇迹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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