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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陆久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公司竟然还有这样的部门。
“信件函件检视中心”——倒不是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什么谍报机构才有的部门，而是因为陆久没想到过了半个世纪之后，还有人会使用人工递送的函件来传递消息。
当陆久带着郝丽安女士开具的介绍函，来到这座燕山脚下的城市的时候，他一直在揣测自己到底被安排了点什么职务。他看到公司那虽不算高楼大厦但建造得也颇有几分气派的办公楼的时候，本来是觉得稍稍放心了一些的，但当他根据接待他的人形服务员的指引来到他办公的房间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之前对新岗位的想象也许是出了点偏差。
他还以为克鲁格一怒之下给他安排了一个坐在窗户前里喝茶看报的差使呢。事实上，他想要喝茶看报倒不是不可以，不过他的办公室里可没有窗户——他办公的地点，是大楼的地下二层。
陆久走进那扇挂着“信检中心”的门，第一眼看到的是门口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信件和包裹，让他以为自己到了什么快递公司。办公室里有四张办公桌，但只有一个年轻人坐在前面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机，似乎些占据了半屋子空间的杂物和他没什么关系。
“咳。”陆久清了清嗓子，以引起了那位自顾忙碌的青年的注意。
“有何贵干？”青年抬起头看着陆久，表情有些意外。看来陆久的出现让他也感到了困惑。
“我奉命到此报道入职，请问阁下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吗。”陆久说。
青年一愣，看了陆久一阵，然后轻轻一拍脑门。
“哦，哦哦，我知道了。”他赶紧起身站了起来朝陆久走去，“你是新来的同事，我正等着你呢。你好你好。”
说着，青年朝陆久伸过了手，陆久也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很抱歉我不是负责人，因为这个地方一直没有什么负责人。”那位青年开玩笑地说道，“所以只能委屈你降低接待规格，由普通科员接待了。”
陆久闻言，悄悄打量了那个青年一番。
这是个相当年轻的小伙子，年龄最多也就二出头十岁，在陆久眼里甚至可以称作孩子。他一脸坦然的表情，目光炯炯地望着陆久，神色轻松而且带着一丝期待。
眼睛很清澈、没有一丝戒备，陆久心想，看起来像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没有负责人？”
“是啊，这个部门归安保部管，但因为经办的都是些不太要紧的事情，所以平时基本是放羊状态。我叫雷蒙，请问老兄你怎么称呼？”
“我叫陆久。”
“陆久？唔，这个名字……很有古韵的感觉啊。像是武侠故事里的大侠的名字呢，哈哈。”青年再次笑了起来。
“……呵呵。”
陆久大概有五十年没听过“武侠”这个词了，就算是在他那个年代这种故事也已经没多大热度了。现在竟然还有人钟爱那种故事吗。
不过陆久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侠风范，因为他的故事也远非雷蒙想得那么浪漫。所以他只敷衍地笑了笑。
“啊，先为你介绍一下工作的事情吧。我们这里的主要工作就是处理从外部寄来公司的信函和邮件。本来是四个人的部门，但前一阵子忽然有两个人被抽调走了，剩下我们两个只能优先处理信函……所以你也看到了，邮件多得已经没地方放了。”
但是我看也不怎么忙，陆久心想。
“是吗。那另一位同志呢。”
“老谢出去了。他负责安全检视，每天来得很早，一大早就把一天的件都检完然后出去忙点儿……私人事务。他通常在下班之前才会回来打卡。”
……“私人事务”？
工作时间自由活动也没问题吗，陆久悻悻地心想。看来确实是个非常清闲的部门。
不，等等。陆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刚才他是说，这个部分主要负责处理信函和邮件吧。
“你刚才说函件处理，”陆久说，“指的是那种纸质的信件吗。”
“当然。”
“难道说，现在还有很多人在用信纸传递信息？”
“哈，如果不是在这个部门呆着的话，我也会觉得没有了。不过事实上在我们公司所承包的很多地区，纸质信件的使用还是挺多的，主要是出于保密考虑。很多战区受到通信管制，量子通信成本过高、无线电又太容易被破解……纸质信函虽然效率不高但却是最佳选择。毕竟都是些私人函件，一般没什么特别紧急的内容。”
纸质信函的最佳选择？陆久不太明白。不过想了想确实如此，只要不越过敌占区，递送信件其实还是很安全的。
“那这些函件要如何……处理呢？”陆久问。
“说起来很简单。首先对信件的内容进行审查看有没有违规内容、然后扫描信件的原件并将信件的内容编辑成文本，之后就可以把这些东西重新封装投递给收件人了。不过因为干活的人手就这么几个，所以活儿总是干不完就是了。”
“也就是说，这些信件要一封封拆开看一遍？”
“正是如此。和电子通信一样，公司里所有的信息传递都是要经过审核并留档的，所以审查信件内容是我们的重要工作之一……因为这些信件里可能会有泄密的内容，需要逐一排查。不过多数信件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基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陆久心想，里面又不会有我的信。不过，陆久忽然感觉雷蒙是在向他暗示什么。
“那我的工作是？”
“嘿嘿，当然是信件内容的审核了。”雷蒙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发黄的大部头书卷扔给了陆久，“这是保密条例，你可以先熟悉一下，遇到了不能确定的内容再对照审查。不过一般来说只要感觉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放行，反正也没人会复查。”
陆久翻开那本已经有些破损的厚书看了一下，里边的内容和他在战区看过的保密条例基本一样，无非是些需要注意可能会透露战区军情的事项，像是人员配置、装备情况、部署位置和日常工作时段、以及补给数量和内容之类的。作为经验丰富的作战人员，陆久不需要特意去了解这些也能知道哪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真是没什么技术含量啊，陆久心想，果然是轻松又安全的工作。
“审查之后的信件怎么办呢？”陆久说。
“我来重新封装分拣，然后交付总部投递。”
“你刚才说还要将信件编辑成文本文档以备检索吧。”
“的确如此，但负责录入的书记员还没人就任，所以我们就先不做那些咯。”雷蒙耸了耸肩说，“反正通过审查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信件，录不录也无所谓了。”
……那通不过审查的信件根本不会投递，录不录不就更无所谓了吗，陆久心想。这个部门的工作，为什么听起来相当随便啊。
“知道了，那就开始吧。我的办公桌是哪个？”
“呃。”听到陆久的话，雷蒙一愣，“这就开始吗？你还真是个工作狂呢。好吧，那边的两张桌子都没人用，你随便挑吧。”
说着，雷蒙指了指陆久旁边的办公桌。那是两张拼在一起的桌子，之前坐在这两张桌子前的人看来是面对面办公的。
陆久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除了一台半旧的电脑，桌子上还放着一些纸笔印台一类的办公用品，但抽屉里则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于是陆久掏了掏兜，把兜里的香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抽屉。
“可以抽烟吗，这里？”陆久问。
“按规定是不行，因为怕把信件烧掉，但其实没人管。不过这个屋子里通风不怎么样，所以最好别抽太多。”
“知道了。”陆久说着从门口的桌子上般过来一堆信件，“那我就先熟悉熟悉工作。”
陆久拆开一封信，快速地扫了一遍里边的内容，发现只是很平常的家书。那是某个战区的内勤人员给朋友的信，写了些自己最近的生活情况，顺便抱怨了一番服役生活的枯燥。陆久忽然想起来在N17战区的时候，军需部的后面也有一个邮箱，但因为陆久从来不写信，所以一直也没注意过这件设施。现在他才发觉原来所有战区都有这样的东西。
正如雷蒙所说，这些内容根本不需要特别的审查。因为战区的人员也受过保密方面的教育，知道哪些东西是不能告诉军营外面的人的，为了避免自己的信件消失掉，所以他们也很注意信件的内容。
只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陆久就审完了几十封信。他把那堆信件一股脑放在雷蒙的桌子上的时候，雷蒙的眼神明显有点变了。
“你这比老谢干得还要快啊……”那个年轻人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如果不做写录的话，这堆信件估计用不了一星期就能都审完了。”
“战区的人员也受过保密教育，里边的内容都很谨慎，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陆久说。
“说得也是。难怪他们只给我们派了这么几个人……”雷蒙咕哝着说道，“说起来，你在战区工作过吗？”
“啊……算是帮过一阵忙。”陆久含糊地说道。他心中暗叫不妙，差点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可不想让让别人知道自己之前的事情。
“你不会是个退役的指挥官吧？”雷蒙怀疑地说道。
“怎么可能呢。”
“我觉得也不可能。指挥官的话，现在退休可太早了。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在总部做点……文职工作之类的。”
“在总部工作的人，会被派到这个地方干这种闲差？难道是，犯错误了？”
“呵呵，算是吧。”陆久尴尬地笑着说，“之前的工作上出了点纰漏。”
“怪不得。那你和老谢有一拼啊。不过也没什么，别太在意了。这地方也很安逸，就当是提前养老了吧，嘿。”
“唔，那位老谢是什么人？”雷蒙的话引起了陆久的好奇。
“一个……嗯，算是前任战斗人员吧。在战术人形渐渐成为作战主力的今天，他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据他所说他是个特勤小队的队长，他手下的人出了点事，把他给连累了。他不太爱谈以前的事情，都是他喝多了的时候我听他说的，但他也没细说过到底怎么回事。这些事你要想知道，还是有机会自己问他比较好。”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一问。”陆久说，“那你呢，你说这是个养老的地方，那你来得也太早了点吧。”
“我……”雷蒙再次挠了挠后脑勺，“我一进公司就被分配到这里了，因为我干什么都不在行。技术没学好、战斗方面更是一窍不通，就连去战区扫院子都不够格……所以只能干这种没什么前途的事情了。”
“怎么了，你很想去战区吗？”
“是啊。我小时候就想当兵，但是身体素质不行部队不要我。大学毕业后，想着这种私人武装公司也许会要我这样的人吧，结果虽然进来了，但只是干点打杂的活儿。指挥官是不用想了，就连枪毛都没摸到……如今战斗人员被战术人形替代已经是大势所趋，以后我看我就更别想了吧。哈。”
“做点安全的工作不是很好吗。”
“那倒是，再说就算是真的打仗，也轮不到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啊。不过我总觉得我们有这样的责任，想到在战场上厮杀的都是些女孩子……总觉得不太对。打仗应该是男人的事情吧。”
陆久没有说话。说得轻巧，你怎么会懂战争的残酷呢，他心想。不过雷蒙的话在不经意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吗。
虽然雷蒙这种没有经历过战斗的孩子的话，根本不值得陆久去评价，但他说出这句话时认真的表情倒是让陆久有几分欣赏。
自己当初又是为什么才参军的呢？可惜陆久早已经想不起来了。
“战术人形又不是人类。”陆久说。
“老谢也这么说。呵呵。”雷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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